本文发于香港电影公号作者：房事勤；
在这世界上，香港喜剧的风格是无法被替代的。
正如吴宇森的英雄片与张彻的武侠片，成龙的现代动作片与民初武侠片。
其中香港喜剧的传承无意是最具代表性的，各种桥段与人物都是被一群群电影人不断创造，不断积累，不断翻新。
而开香港黄金时期喜剧各种人物和桥段之先河的，并非是如今红到国际的周星驰，是要追溯到一位离90年代喜剧稍稍远一些的人物——
许冠文。
而今天我们要讲的这部电影，则是老许在退出江湖近10之后，在去年入围金马奖的电影
——《一路顺风》
许冠文老得好啊。
我眼看《一路顺风》里的纳豆提着打包好的小笼包，递到许冠文手中，祝他生日快乐。老许楞了一下（片中也叫老许），尴尬的笑了笑，然后开始吃小笼包。这尴尬一笑，实在久违了。
《一路顺风》里的老许是个在台北开计程车的香港人，97的时候来了台湾开眼界，没想到就定居了下来，成家立业，辛苦谋生。
他和纳豆这个看上去就很悲催的角色一起上路，刚刚经历了一连串十分古怪的黑帮仇杀，侥幸捡回两条命。而现在，他们要开始吃小笼包了。
上次我们看许冠文笑是什么时候？
当年李翰祥看人还是挺准的，他看准了这个30岁不到，在电视台工作的年轻人可以演四五十岁的的军阀。那时候李翰祥与邵氏破镜重圆不久，刚用一部《骗术奇谭》证明了自己随时能翻身的能力，又接着开拍历史戏说片《大军阀》。
这部年度票房第三的里，两撇小胡子，一个溜光头，居然能说服观众不去怀疑这是个中年军阀。
甚至后来李翰祥故技重施(重施也是自己的「故技」)拍了一部《军阀趣史》找了个秦煌，也没当年许冠文那么会吹胡子瞪眼睛，反而有点萌，萌不宜独裁。
许冠文的表演在那个心情都写在脸上的年代有点异类，他习惯冷面，他奸笑起来就是对方倒霉的时候。
让别人笑是很累的事，每天面对那么多笑话，每个包袱每个梗你都熟悉那模式，你就很难笑出来了。
而如今我看着《一路顺风》里的老许，确实很累的样子，戏里戏外。
《大军阀》是年，是香港的国语片时代。许冠文演的是山东军阀，配音自然是一嘴山东脏话。
而多年以后，在《一路顺风》里他演一个身在台北的香港人，也得入乡随俗说蹩脚的国语：「先森，咬去哪里？咬不咬坐我底切紫，我底切紫很舒服的吼」。
45年后，许冠文又一次视听错位。像一个轮回，快半个世纪。
这个叫许冠文的年轻人后来帮李翰祥拍了《一乐也》拍了《声色犬马》，也试着拿《鬼马双星》的剧本去跟邵逸夫谈对半分，但谈崩了。再后来跟他弟弟一起拍了人尽皆知的《鬼马双星》《卖身契》《天才与白痴》，他主要负责冷面和自作聪明，而许冠杰负责真聪明和吃亏，许冠英负责倒霉。
这种什锦拼盘电影是当时的流行，每个包袱都是掐着时间抖出来的，模式很简单，但段子本身要过硬。
多年后我们还在笑什么呢？
我想是那种笑料的纯粹，很少受时空语境所限，单靠叙述来造成结构冲突。既不是后来王晶那种容易反感的屎尿屁，也不是周星驰靠肢体语言取胜。
其实许氏兄弟的那几套喜剧叙述模式接近相声里的「文哏」，做好可以经典，难度非常之高。
后来他又搞了栋笃笑，但却成了个老邻居模样，反倒是后生黄子华端起了许冠文那碗冷面。
黄子华可以在《秋后算账》中一脸严肃的说「一国两制最吓人的地方是，居然连他自己都承认，他那个制有点吓人，所以得俩」，坐等观众掌声就及时响起来。
后来的许冠文是马戏团的小丑卸了妆，镜子里那个人有点认不出，他自己也笑不出来。
年的金像奖颁奖典礼上，他引出终生成就奖得主阮大勇之前，跟在场的电影人闲聊了几句：「那个年代（6/70）我们很多欢声笑语的，社会也不像现在这么撕裂，我希望我们能拾回那个年代的笑声」。
45年之后，他在《一路顺风》里笑起来已经满是沧桑，他的笑也酿成了苦笑。
这个计程车司机在台湾二十年也没赚到什么，大清早遇到纳豆这个笨笨的毒贩，一路开车从台北到南部收他九千多新台币，结果最后遇到收货的毒贩被小弟枪杀，而他们俩人被塞进行李箱。
这事听上去很荒诞，但更荒诞的是庹宗康跟戴立忍回忆他去河南朋友的家里，朋友的父亲煮了面，但是吃面的时候老头居然端着面去外面吃，而且他蹲在椅子上吃，至于他为什么蹲着而不是坐在椅子上吃——
庹宗康还没来得及揭开谜底，戴立忍就在电话里听到枪声，四五颗子弹一口气进了庹宗康身体里。
真的是很莫名其妙啊，怎么感觉下一秒就快出事了，但又卡住了，又拐到另一个人物身上去，那个人也很危险，最后回到老样子，还有了点曙光，让人苦笑——有点像生活。
这是钟孟宏的戏，这个出生在台南40岁才开始拍纪录片《医生》的导演，他电影里的笑，是不安的缓冲和后怕。他最招牌的就是在电影里灌入大量的、溢出的、没法消化的不详预感。
哪怕是家庭题材的《第四张画》，小孩也时不时走到镜头看不到的暗处，让观众替剧中人担忧。
《第四张画》
一派胡言
钟孟宏的风格和这个故事太适合许冠文了，他看上去就像经历了荒诞人生却依旧笑得出来的人，但不是乐观，只是希望笑笑真的可以一路顺风。
许冠文全程遇险都很镇定很绝望，他偶尔几次笑起来才那么显眼。
很巧的是，钟孟宏不喜欢刻意的笑料，人物在困境下暴露困境的囧状似乎更好笑，就像许冠文在计程车上左右为难，狂喷粤语的那个段落，他压根没笑，倒是观众有点想笑，这让我恍惚回想起他的七十年代。
他一直苦笑到最后，和纳豆分了一笔巨款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，这让我相信他有可能还会继续做计程车司机。一切都不会解决，生活最大的烦恼就是你得生活下去。
老许是97年来到台湾，许冠文在96年出任中国国务院香港事务顾问。戏里的老许一事无成，现实中的许冠文在95年的票房失利之后，也没找到新的出路。
突然想起邓总设计师说「我们这一代人不够智慧，台湾问题只能搁置，留给有智慧的下一代。」
现在看来，我们这一代好像也没什么智慧，而且好像更蠢了。那就只好留给下一代咯？
既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，那就一路顺风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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