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1
凌晨四点。
巷子深处亮起了几盏灯火,厨房的窗户里飘飘然升出白雾,昭示着这一天的开始。
楚榆搬了把小凳子坐在门口和面。
这是她搬到昆城夕闻巷的第二天,在巷子深处租了间小房子,门口有棵歪脖子柳树,这地理位置说好不好,但说差也不差,每天傍晚夕阳西下,正从她家院子后头的围墙落下,景色一绝,只是对于做早点的摊贩来说,日出比夕阳要受欢迎的多。
和好了面,就开始调馅。
动作利索干净,一看就是手艺娴熟。
清晨六点,初春的太阳终于露出了头,楚榆在门口搭了个简易干净的小桌,蒸起了小笼包,旁边搭一个炉灶,平底锅上油滋滋的,长筷子翻出两张金黄酥脆的煎饼。
这是她的早点摊,和夕闻巷里那一排早点摊一样,摆的整整齐齐。
楚榆隔壁是夕闻巷里生意最好的早点摊,粉面馄饨一应俱全,一对年轻的夫妻档,都是圆乎乎的福气脸,眉目和善,没一会那摊子前就排起了小长队。
楚榆眼巴巴地瞧着,羡慕的不得了。
“小老板娘。”懒懒的声线响起,尾音拖得又软又长。
楚榆脸上挂着笑,擦擦手,抬眼,看见一个穿着长袍居家服的女人,桃花眼半眯着,散漫地打了个哈欠,眼角透着与生俱来的笑意。
谢檐喧一大早被江停从被窝里拖了起来,在堂屋里呆坐了半天,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,才出门买早餐,一走进隔壁的夕闻巷,就闻见一股子香气,掺着油,勾的她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,磨磨蹭蹭走到最里面,才看见一家新开张的早点摊,瘦弱的女人穿着干净的围裙正在忙碌。
楚榆有些小小的激动,从桌子上拿了张纸,上面写着:“您想吃些什么?”
谢檐喧耸耸鼻子:“我要两笼包子,诶,有喝的吗?”
楚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,她指了指身后的一个长腿凳子,上面放着一个豆浆机。
“那就来杯豆浆。”谢檐喧又打了个哈欠,“多少钱啊?”
“小笼包十块钱一笼,豆浆两块钱一杯,一共二十二。”她又翻出一张纸,两只眼睛亮晶晶的,看着精神极了。
谢檐喧在口袋里扒拉半天才扒拉出一张皱巴巴的二十纸币,脸上有些尴尬,钱没带够。
楚榆把早餐包好递过去,瞅见谢檐喧手里的二十,心下了然,主动把二十块钱拿了过去,再把早点塞到谢檐喧手里,摆摆手,表示没关系。
在外面讨生活的,她贯来会察言观色,为人机灵。
谢檐喧睁了睁眼,对楚榆露出个笑:“行。”
有了谢檐喧开门,一大早上,楚榆的小摊子上还真来了几个客人,工作日的早上来去匆匆,排队的摊位不想等,就干脆去了不排队的摊位,这么一来二去,到中午十二点,楚榆早上还挣了小几百块钱,刨去成本,几十的利润总归是有的。
她也不贪心,只觉得尚算的上是“开门大吉”,满足的很。
2
“据相关工作人员表示,今年以来,昆城争创全国文明城市,在市容市貌等基础建设方面将下大力气整改,日前,城管部门透露,违规占地、违建、违拆等情况将在今年年中全部整改落实……”
一台老旧的电视机,昆城电视台正在放晚间新闻,楚榆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饭,看的津津有味。
“砰砰砰!”大门被敲响。
楚榆搁了碗去开门,却实在想不到谁会来找她,毕竟她才搬来不久,这周边邻里还未结识。
开了门才发现是隔壁早点摊的老板娘,梳着整洁的马尾,笑起来两团苹果肌格外招人喜爱,她拎着袋香蕉站在楚榆家门外,见她开了门,把香蕉往前一递。
“我家老郑说你新来的一个小姑娘,咱们邻里邻居的,应该多多照顾,前些日子忙,这会刚闲下来,过来看看你。我叫何清梅,你以后喊我梅姐就成。”
许是这一片老城区还保留着淳朴的民风,家家户户都是相亲相爱的邻居,日常有个三两小事,都能相互搭把手,何清梅一家是这条巷子里最早做早点的一家,向来对街坊四邻都多有照顾。
楚榆受宠若惊,半弯着腰接过了香蕉,请何清梅进屋坐。
何清梅也不扭捏,大大方方进了屋喝了茶,跟楚榆一块看新闻。
电视画面上还在播报着城市改造的新闻。
何清梅喝了口茶:“年年争当文明城市,把我们这些小摊小贩折腾的够呛。”
楚榆笑笑,底层生活不容易,这新闻一出来,什么早点摊、水果摊、菜摊、小三轮车都得收敛起来,城管部门,那可是惹不起的。
把何清梅送走,楚榆坐在屋里理帐,想了想,从现金账面上拿了小一千块钱出来,用一个牛皮信封包好,准备随时急用。
晚上不到十点,熄灯睡觉。
时间虚虚过去,天没亮鸡没叫,四点的闹钟刚响,楚榆一个鱼打挺坐起来,搓了把脸起床干活。
六点的时候,最早的客人来了,随着天光渐亮,生意也逐渐不错起来。
那人来的时候,夕闻巷里先是一片沉寂,然后是拖桌子拽椅子的嘈杂声混成一片,楚榆正在做煎饼,冷不丁被吓了一跳,油溅到手上,烫到了一小块皮肤。
“发什么愣,快收拾收拾!”何清梅看着楚榆站在摊子后面发愣,赶紧两步过去扯了扯她的衣服,压低了声音,“城管来检查,不想被收摊子就别愣着。”
楚榆回过神,跟客人弯弯腰表示抱歉,手脚麻利地把煎饼一装递过去,然后拉起那方简单的木桌子就往后拖,桌上放满了东西,重得很,可她却顾不得那些,城管多厉害她又不是不知道,初来乍到,可不能惹上地头蛇。
着了急,就容易出乱子。
那桌子本就不怎么稳当,摇摇晃晃就要往后倒去,那桌上还有一盆热油,晃荡着吓人的很。
楚榆急躁,一个没防住,那桌子就要倒了。
眼瞧着那油将将要泼出来,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大手,稳稳扶住那桌子,楚榆被人拉住,往旁边一扯,踉跄着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里。
那人动作奇快,扶稳了桌子和楚榆,退了两步站开。
楚榆呼吸有些重,眼睛死死盯着那人的制服裤腿。
“谢……谢谢。”她埋着头,举起两只手,比了个道谢的手语。
“把桌子收进去,这段时间严管,就不要把摊子摆到家门外了。”
男人的声音低沉浑浊,没应楚榆的谢,自顾说着话,隔壁老郑抹了把脸笑了,抽出两根烟递过去:“行,听咱们岑队长的。”
打火机轻擦,烟头点燃,有轻微的燃烧声。
楚榆抬头看过去,是一个强悍的侧影,男人身体厚实、高大,一头寸板,鼻子挺直,深浓的眉尾后面一条短疤,将完整的眉毛破成一条断眉。
他薄薄的唇瓣里吐出一团烟雾。
看上去,很凶。
楚榆心道。
她从钱盒子里窸窸窣窣摸出一个信封,往前走了两步,扯了扯男人扎在裤腰里的衣服。
男人挑眉低头。
楚榆挤出一抹自认为友好的笑,小心翼翼把信封递了过去。
男人对上她的眼睛。
他睫毛很短,眼瞳颜色黑的发亮,盯着你的时候就像是把刀迎面劈过去,杀气重的很。
楚榆微不可查地抖了抖,把信封往前递了递。
“这是什么?”他开口。
楚榆咽了口口水,转身找了一支笔出来,在自己手心写了三个字:保护费。
初春早晨的风从歪脖子柳树的树梢掠过,扬起了楚榆额前的碎发,几缕粘在了她红润的嘴唇边上。
男人目光深深,转身就走。
何清梅瞧着男人带着城管队走了,赶紧过来拽楚榆:“那是管咱们这片的城管大队队长岑年,别看他长得凶,但人还不错,不会随便欺负人,你把钱收起来,这段时间守点规矩就没事了,不用怕。”
楚榆骤然松了口气,点了点头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,队长,我这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主动交保护费的,哈哈哈哈哈,我们又不是黑道,那小娘们至于怕成那样嘛……”
“你别说,老大眉毛一挑,那姑娘人脸都吓白了,直哆嗦。”
岑年抽着烟,带着城管队去往下一个检查点,队里的人开着玩笑,他向来话少,用力拔了一口烟,把烟蒂按熄在垃圾桶沿上,指着前面缩头缩脑在汽车堆里蹿的小三轮麻木:“柱子,去,把那台小三轮收了。”
早高峰,车流量那么大,还敢在马路上乱窜,真是不要命。
3
楚榆保住了珍贵的一千块钱。
她有些暗喜,晚饭时照例打开电视看新闻,电视台里有说起了市容市貌,城管部门负责人还接受了采访。
她看着,就想起了岑年。
像座未经驯服的沉默野山。
人还挺好,瞧着凶,但不欺负人。
楚榆决定下次再遇到他,请他吃个煎饼好了,毕竟能遇到一个好地头蛇是件不容易的事,她要是想在这里长久混下去,势必也是要同他打好关系的。
睡前做的决定,醒来就成了真。
也不知道这种体验,楚榆喜欢还是不喜欢。
凌晨起床,楚榆把屋子两扇大门打开,把小摊子支在了门槛里面,一丝一毫都没越过去。
还不到六点,晨曦冒了头,光柔和又温暖,楚榆坐在小凳子上包着小笼包,一小团肉沫放进面团里,两只手顺着折。
有脚步声过来,她仰头,欢喜的神色怔住。
来人穿一件黑色的褂子,褂子有些旧,贴在他身上显出肌肉隆起的形状,脚踩布鞋,就像小区门口看门的大爷,身材粗犷威武,往那一立就是一座山。
岑年往小摊子上放了15块钱:“一笼包子,一个煎饼,一杯豆浆,多一块不用找。”
楚榆慌慌张张起身,在围裙兜里放着的干净毛巾上擦了擦手,从蒸笼上抽出一笼就要给他打包。
“我就在这儿吃。”岑年目光沉沉。
楚榆有些为难,四下里看了看,没有位置坐,原本是有几个小桌子摆在门口的,只是过了昨天那一遭,她哪里还敢在门外面放桌椅。
“给我把凳子。”岑年像是知道她要表达什么,随口说了句。
楚榆只能照做,从屋里搬了个小马扎,把小笼包和调料放在自己的小摊子上。
岑年长手长脚,在楚榆家门口,倚着门板一屁股坐到那小马扎上,拿起包子就吃。
他进食的速度很快,吃完就走。
楚榆赶紧放下手里的活,两步蹿出去拉住他,她的手很凉,手掌有薄薄一层茧,岑年的手腕却热得很,贴上的那一刻,岑年脊柱像是通了电,酥麻到了尾脊骨。
楚榆手里攥着那15块钱,一个劲往岑年手里塞,使劲摇头,手推着他的手,眼睛瞪得大大的。
岑年倒觉得有意思了,昨天还想着给他送保护费,今天吃早餐还不要钱。
他弯了腰凑过去,漆黑的眼睛盯着楚榆。
楚榆立在那里,随着岑年的靠近迎来一阵强烈的男性气息,她倏地有些紧张,绷紧了脖子,心里打鼓似的。
岑年开口:“你很怕我?”
楚榆缩缩脖子,不敢动弹。
却见岑年突然嗤笑一声,捏住她的手,把钱塞了回去:“我不是恶霸,我来吃早点,给你钱,天经地义。”
说完直起身,侵略感骤然消失,楚榆偷偷喘了两口气。
岑年没再废话,拖着布鞋就走了。
楚榆站在夕闻巷的巷尾,看着岑年一步一步离开,巷子口是刚升起来的太阳,岑年迎着光走,脊背笔直高大,顶着天,立着地。
楚榆摸摸发烫的脸,心道:“真是个好人。”
4
原以为那日早上是偶然,却不想接下来一段时间,岑年日日早上趁着天毛毛亮就到楚榆这里吃早点,15块钱一份,吃了半个月也没见腻。
楚榆不能说话,岑年又是个锯嘴葫芦,两个人相处起来往往是从头到尾的沉默。
只是这沉默日渐变得亲近了些,楚榆不再怕他,每天早上就算岑年迟来个几分钟,她也会把他那份早点准备好,放在炉子上热着。
门口的歪脖子柳树发芽长叶,眼瞧着就绿了起来,日头一天比一天亮的早,可岑年却总能踩着日出,从夕闻巷口走到最里面,坐在那张小马扎上吃早饭。
照例是凌晨起床和面拌馅,楚榆忙里忙外,终于来了第一位客人。
那会天光已经大亮,照得歪脖子柳树的叶子绿的像是要沁出油一般,楚榆手上忙着,心里却泛起了嘀咕,忙碌间隙里转头看了眼屋里的钟,已经是早晨八点,却还不见岑年过来。
她勾着脖子往巷子口瞧了瞧,身子探出去,围裙掀泼了桌上的一碗豆瓣辣椒酱,红通通的酱料顺着桌子沿沾到了客人的身上,那客人身上穿了件浅色的运动外套,惊叫一声,跳着脚退了两步:“你干什么呢?”
楚榆回过神,脸上惊慌失措,张着嘴啊啊了两声,还沾着面粉的手挥舞着,打着手语。客人哪里看得懂,瞧着楚榆那副口不能言的样子,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污渍,一大早的好心情全没了,火气一上来就嚷嚷了起来:“这是我刚买的新衣服,很贵的。你做生意就做生意,不知道在看什么,好了吧,弄我一身,你赔得起吗?”
楚榆焦急,脸上苍白一片,拽了几张纸绕过桌子就想凑过去帮人擦擦。
客人哪里容的她近身,手那么一推搡,楚榆身量瘦小,被推得往后一倒撞到了门口的桌子角上,正中侧腰,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,连身子都缩了起来。
“我告诉你啊,别给我装……”
楚榆摇摇头,满眼的乞求。
隔壁何清梅看不下去了,撸了袖子就要过去,却被身边的老郑一把拉住。
“你干什么?”
老郑不语,只是朝巷子口努了努嘴。
何清梅看过去,只见岑年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,正往里头走。
得了,靠山来了。
楚榆一个劲的弯腰道歉,手语打的磕磕巴巴,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。
“装什么可怜,残疾人了不起啊……”
客人话音刚落,楚榆那张本就惨白的脸越发白了,好像下一秒就算是断了气都不觉得奇怪。
沉沉的脚步声渐近,有一只手搭上了客人的肩膀,力气很大,像个老虎钳子把他的肩膀死死钳住,身后有抽烟的声音,火沿着烟卷往上燃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