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了眼内容要求,头一份便是美食。但若要挑这个题下笔的话,其实很为难啊,因为关于美食,最值得讲的难道不是故乡滋味么,但此刻此地,赴远求学的第二年,我实在是不折不扣的客啊。
那便不妨稍稍回忆,记忆里那几碟已经略微褪色的滋味。
学步的年纪,刚冒了白嫩的几颗牙,小手扒上搪瓷的蓝边大碗,明明满口涎水,偏不依不饶不放手,可劲凑着奶奶拨弄吃食的筷子,直到终于利落地衔住软糯的糖团子,彼时还不知道那叫糍粑。贪甜,吃得多了,恰冬日里身子惫懒,便往床头捧腹一倒,但通常还没舒口气,就被老辈唬着起来了,他们常常这样絮叨,刚吃完了就躺倒的人啊,脸上可是要长黑斑斑的。小时害怕,后来长大了,觉得这实在是对付小懒汉的说辞,只是却也有趣。
说到软糯香甜,不得不提的还有山芋圆子,亮晶晶,粉津津,握着碗晃一晃,水似的琥珀光在里面就跟着晃,试图撞破了束缚逃出来。
再巴巴着咬上一口,一甜就是十八年。而十八年后,于盛京我既是客,无论说些什么都浅薄。但既然是吃食嘛,是香葱辣油打着旋儿飘在汤面上,也是拧碎的蘑菇洒到油黄的鸡肉上,怎叫人忍得住不说?
既然要说,不得不说的就是小笼包。笔者老家在秦淮往南的一座小城,大名姑且隐去不提,别名倒还沾得上个雅字,叫作宜城。至于我在宜城上学的这些春秋呢,常把一日的头一餐托付在匆忙紧赶的路途上。五六点的天光尚熹微,街头巷尾氤着白雾的早点铺子就早已争着开张,或崭新或洇黄的木蒸笼里总有一层两层属于小笼包的位置。面皮擀得薄而匀,香料亦浸得久,一簇簇挤在锡纸的小碟里,欢快地上了桌,一筷子夹了凑到嘴边,眨两下眼,斯皮剔透,几乎能看清内里馅料。你要尝时,须小心地咬出个小豁口,吮着口甘甜,等肉汁缓缓地流到齿缝里,耐不住了,囫囵咽下喉去,润得肺腑肝肠都舒然地一畅了,舌尖还嫌余温略烫。
但学校里的小笼包相比就逊色不少了,或者说是我吃不习惯使然,每次排了队凑到售食的叔叔前,掏了手机支付了,不情不愿地捧到笼厚皮而实肉的名曰小笼包的包子,我便在心里大大地吐槽,撇起来的嘴角暗暗发泄不满。
这怎么能叫小笼包呢!
气愤的是,不美成双,面貌同记忆里大相径庭的早点还有烧麦,喷香的糯米吃来耐嚼,晶莹的米粒又分明耐看,面皮被巧手捏成花萼收口的模样,安静温柔的卖相几乎可说是烧麦的精髓了。
当然了,如果有人要反对我,我也不听,因为这是我想念故乡的由头之一啦。
这时又当有人说了,你在吃食上较哪门子真。我却要叉腰跺脚回一句,我就是话比较多,咋滴?
而人在异地的时间往往飞快,类似这样的场景已铭刻在脑海里了:食堂的铁皮柜台后,白服的阿姨些微地倾了倾身,长把的漏勺便舀起一弯破碎的水流,弧度结束的地方,酱料油水淅沥落进白边的面碗里,完美地添了最后一道味。这弧度十分美,看起来并不陌生,一如碧田里耕耘的汉子灌溉时肩上那道扁担的弯。
而等着从阿姨手里接过餐饭的我,唯一的事就是重复两句不要香菜不要辣。一如在家,烟炊事从来有女性长辈掌勺,我不讲理,一直仗着年纪小,并不参与这项看起来趣味盎然,其实十分累人的工作。近廿个冬夏过去,我最大的工作一直都是按时上桌,唯有逢年过节的厨房里忙不过来时,长辈才磨动嘴皮子,请我这尊“大佛”纡尊降贵干干择菜洗菜的活儿。
是啦是啦,我知道我很懒,喵。今年堪堪将尽,过年回家的时候是时候试着做一点帮厨的活儿了。
总之,我觉着呢,北方的菜热烈而大方,一如北方老少通有的精气神儿,我且先斗着胆这样总结一句。偷偷说,一位去了北直隶上学的盛京本地盆友,前两日尤在群里嚎着说想吃春饼。我虽然还没吃过春饼,但觉得这应该是一种必须要品尝的乡土菜肴了,于是暗暗掏便签记之。
一碟多少事,事事纷纭过。或许我一晃眼就已七老八十,不争气地早早稀疏了牙齿,逢人说不清个一二三,只有捧起个碗的时候,勉强还能动舌尝点汤水。等那个时候,我却一定还能想起,大一那年,对门寝室的老铁点了碗螺蛳粉,一廊的小姑娘都忍不住嘀嘀咕咕,被那奇异的味儿熏得皱巴了脸蛋直跳脚。
等那时想起来,还是要搁了筷子捧腹高声发笑的。只是旁人看见了,不免要嗔我一句——咄,这老太,吃还吃出开心来了。我却定要腆着老脸,不知羞地敲着瓷边说再续一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