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农历新年的钟声敲响时,无数声音从电波中汇集而来,那是衷心的祝福,陶然的憧憬。它来自中国人生生世世风尘中,是万古不变的情结。从前在杭州,腊月开始忙年的场面:把新鲜的鸡、鸭、鱼,杀杀剖剖,腌腌酱酱,晾到绳子上;还有在进入春节倒计时民间的“祭灶”“扫年”和“掸尘”的习俗,都还在我脑海里回荡。然而,在背井离乡的异国,农历新年少了很多仪式感。大多数风华正茂时离开家乡和亲人的华人和华裔,在陌生的国度里拼搏;无论语言、文化、饮食和认知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那是咬着牙走下来的岁月,纵然有十八般武艺,疲惫的身心夹杂着精神上的寂寞,总还牵挂着故乡的亲人和那些好吃的美味佳肴;还有除夕夜里的“春晚”、鞭炮和烟花;以及正月初一,孩子们里里外外换上新衣,拿着压岁钱排队爆爆米花,兜里装满瓜子糖果欢欢喜喜到处跑的景象。这浓郁的农历新年景象,是海外游子们都熟悉而又向往的年味。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孩子穿着中式锦缎袄子,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,写一手漂亮的汉字。他们尽了很大的努力,让孩子学习父母都没有学过的知识和技能。骑马、射箭、足球、钢琴、舞蹈,亦在中文老师辅导下学习中文和传统礼仪。遗憾的是孩子们啥都学会了,却还是对中文能听不会写,或者干脆能听不会说。这让父母忧心忡忡,两代间的沟壑首先在语言上产生了。许多年前,我们还在加州斯坦福大学时,一进腊月就开始忙年了。我们去中国超市采购食材,还买了棕叶和糯米,干起了我少女时期在父母家里裹粽子的拿手绝活。除夕那天,我们请了学校里的中国朋友和外国朋友来家里吃中国年夜饭。记得那天我烧了满满一桌子菜,有白斩鸡、油煎大鳊鱼、红烧肉、清炒大闸蟹、土豆牛肉煲,还包了水饺。有对中国夫妻带着他们9岁的女儿来聚餐。女孩儿活泼开朗,小嘴巴很会说话,可是一开口就是英语,连父母和她说中文,她也是用英文回答的。我大惑不解,问她:“你不会说中文?”女孩儿摇摇头告诉我:“能听懂,但说不好,我的舌头拐不过弯。”作为中国人的后代,不会说中文多少令我有点失望。我们的邻居麦瑞也来吃中国年夜饭。她见了满桌子的中国菜,睁大眼睛惊讶极了,说:“这么多菜,太丰富了。”我告诉她:“中国人年里边的‘吃’,是一项重要的功课。”事实也的确如此,我们与亲人相聚、与友人相聚都需要围桌而吃。民以食为天,我们的列祖列宗早就发明了酣畅淋漓、气势恢宏的满汉全席、全羊肉宴,以及北方锅贴、南方小笼包。这些美味食品,比起西方的汉堡包、三明治、披萨饼,确实令人大开胃口。麦瑞这个黄头发、白皮肤的美国单身女人,吃了中国年夜饭后,觉得中国餐好吃极了。临走时,把剩下来的菜全部装盘拿走;还丢下一句:“明年中国新年,再邀我来吃年夜饭。”后来,我们搬到华盛顿特区,麦瑞为吃不到我做的中国年夜饭而深表遗憾。几年后,听说她嫁了一个中国男人。这些天,我在莱克星顿小城的家,将国旗冉冉升起,迎接农历除夕和中国新年。我还戴着口罩,去夏洛茨维尔的中国超市买水饺皮、猪肉末,还有汤圆和年糕。新冠疫情席卷全球,已经一年有余了。防疫、戴口罩、保持适当的距离,仍然是我们必须的生活方式。岁月如歌,时间恍惚如梦。我在异国他乡或思、或走、或听、或看,感受着祖国新年的亮色,想象着城市穿上节日的盛装,全部的情绪朝旭般升腾,给人一种意味深长的吟味。是啊,我们每个人,一年劳作上的成败得失、高低疾缓;我们每个人情感上的甜淡酸麻,都有足够的时间感慨和反省。反省自己是必须的,它意味着走向成熟与深邃。随着时间的流逝,年龄的增长,对过新年似乎越来越趋于平淡。新年沁润在心中的,是一个停泊的港湾。无论我在哪里,每年的农历新年,我都会在掸尘除旧之后,坐拥书斋捧一本好书;或者,在窗明几净前展纸挥毫,听一曲肖邦的《夜曲》、拉威尔的《波莱罗舞曲》。过新年是物质的,除了热气腾腾飘散在炉灶旁的香气;过新年也是精神的,它情系着天涯海角血脉间的情思。其实精神生活,对每个人都非常重要。人与生俱来就有两个自我在互相较量,即物质的自我与精神的自我。人的精神自我,比物质的自我要缓慢得多。有些人,一辈子也无法完成自我的精神成人。所以,又到新年时,我最想做的就是让我们家小朋友看中国图书,写方块字,背《三字经》。人生的快乐,就是在追求合理的乐趣中开始。如何使自己在新的一年中,达到合理的人生、圆满人生的意义,便是我们要去努力和思考的事。思考是一种内在的滋养,它仿佛能让我们的身心蓄满魔术般的灵性。因此,无论一路欢笑,抑或是一路悲歌;萤光之火,融入日月之辉,我们都将心志澄明地迈着矫健的步伐,向着新年进发。(顾艳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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